张三和我去红原

第五天  茂县
这一夜果然暴雨，下了一夜，八点过雨稍小点才钻出帐篷洗漱。雨停了后收拾帐篷，如我所料，防潮垫下面全是水。还好防潮垫不错，是刚买的，超市摞了一人多高，十块钱一张，没人买，也就我识货。如果是以前那张千疮百孔用了十多年的垫子，恐怕早就浸透了。帐篷湿漉漉的，没法装整，胡乱捆在后座上。小朋友还在睡觉，没向他告别，路上给他发了个短信，说急着赶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路比我更长更辽远，好好走，有缘再见。这孩子才十九岁，比我儿子还小。
松潘至茂县140公里，中间有个叠溪镇，它有个很有名的风景区松坪沟，我没去，而是去了叠溪海子。1933年这里曾经发生了一次著名的地震，叠溪大地震，7.5级。我是几年前在一本杂志上知道这个事，但当时不知道叠溪的具体位置，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到这里来。那场地震瞬间就把一个千年古镇从地图上抹掉了，死亡6800多人，又把岷江截断，形成堰塞湖。一个多月后又溃坝，洪水导致灌县、温江、郫县等地受灾，死亡2500多人。这是有史记载的四川仅次于512地震的最严重的自然灾害。
有个公司在古镇附近搞房地产开发，搞了个宝石小镇，里面的小别墅看得让人流口水。通过宝石小镇别墅区可达地震遗址，哪里修了一条栈道直通叠溪海子观景台，观景台上还有一个碉楼。站在观景台上看叠溪海子很漂亮，难以想象在这近百米深的湖底埋藏着几千具尸体。
跑了大半天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饿了就吃块压缩饼干，这是历次旅行最节约的一次。回来后我算了一下帐，七天1400多公里，吃喝拉撒行，才花了不到六百元。其中油费两百来块钱，一公里0.16元。张三省油都省得我不好意思。把自制的晾衣绳拉起，先把帐篷晾干都，万一晚上要用呢。然后吃了块压缩饼干，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赶路。
刚到茂县就开始下雨，必须得找客栈了，几天了，再不洗澡胯裆的味道隔着五米远就能闻出来。找客栈我是有经验的，一是学校附近，二是看哪里停的重车多。果然，南门就有一所职业学校，学校附近有个坝子停了很多货车，穿过坝子，两栋楼一家接一家的客栈。六十块钱，条件也不错，热水澡洗着很舒服。
茂县号称是全国最大的羌族聚居地，城市西北角的民族气氛最浓，有一个古羌城，但是要收门票，这就不好玩了。挨着古羌城的是羌族博物馆，修得非常漂亮，我还是第一看到一个县级博物馆修得这么壮观的。我去的时候博物馆已经关门的，计划第二天来看，但第二天居然就忘了，直接就走了，甚为遗憾。县城非常干净，也很安静。我徒步从城南绕到城北，就没见到几个人，安静得都让我怀疑在这个地方怎么生存。当然，这是一个错觉，每一个城市都有它的安静区域。这个城市的商业中心在北面的岷江左岸。
这是五天来第一次在床上睡觉，睡得非常好。

第六天  三江
起床后照例是刷了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旅行途中没时间学习，但这个功课是每天要做的，三天不练口生。然后打点行装出发，今天的目的地是三江。
过汶川20公里是绵虒镇，当地人叫绵池。“虒”是一个古字，是一种猛兽，可见这个地方非常古老。确实古老，它是大禹的故乡。
绵虒的豆腐颇有名气，以前曾经路过，但因为走高速，没有停留。这次，把豆腐吃了再走。
512地震后广东省援建绵虒，并且大力打造大禹故里，汪洋曾经来过这里。绵虒古街也被打造一番，修得相当漂亮，但是冷清得要命，五六百米长的古街仅住了一户人家。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冷冷的街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只时不时有几只猫狗在我身边梭巡。闯进一栋房子，外墙古香古色，里面还是毛坯，显见是没住过人的。我对此处环境很喜欢，很想以后在这租一栋楼养老。跟那户唯一的住户聊天，了解此处情况。他说这些房子都是私房，政府有补贴，后来镇子北面修了商品房就都搬走了。他没说是否有人出租，但我相信租金应该很便宜。我觉得很奇怪，这么好的地方，国家又花了这么多钱打造，为什么人们都不愿意住呢？几分钟后我找到了答案，也打消了到这养老的念头。紧邻小镇的是都汶高速，一到晚上不用说噪音有多大。
镇政府外面有一个大禹广场，伫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了谭继和先生撰写的《华夏国家文明初祖大禹》。文辞华丽，气壮山河，我恭恭敬敬读了两遍。谭继和先生是四川人，当代巴蜀文化研究之集大成者。
小镇不热闹，游客很少，只有两家像模像样的餐馆，主要食客是大车驾驶员。在一家餐馆点了一份麻婆豆腐一个红椒肉丝，38块钱，不算贵。但端上来一看，分量太足了，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够我四顿的量。拼着命也没吃到一半，好在带了饭盒，吃不完兜着走。
往都江堰方向五公里远是大禹祭坛，也是广东援建的。祭坛东面就是石纽山，“帝禹夏后氏，母曰修已，修已背剖而生于石纽”。关于大禹故乡的争议很多，汶川在争，北川在闹，河南在主张，都江堰也来加塞，一笔糊涂账。不过汶川投入最大，据说打造大禹故里至少投入了七个亿。看在钱的份上，我们姑且认为大禹就是汶川人吧。
上次来的时候大禹书院关着，这次可以好好看看。有很多展厅，当然都是胡编乱造的，不足为信。大禹距离我们的历史太遥远了，到底有没有这个人都说不清，也许只是一个传说。甚至连到底存不存在一个夏朝都缺乏遗迹物证，中国的历史最多追溯到商朝。但我是吃水利这碗饭的，还是愿意把大禹作为一个职业图腾来景仰。
我曾经在水磨古镇住过一晚，很热闹，也很有名气。那会儿还不知道距离水磨十公里处有个三江镇。后来听说很多人在三江避暑，可见环境相当不错。到水磨时已是下午五点过了，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未作停留，直赴三江。三江水景很漂亮，小镇也很安静。一个湖边修了几个亭子，里面有石桌石凳，露营的绝好地方。把炉子拿出来，热热中午的剩菜，说是剩菜，其实量不小。还有一瓶啤酒。这酒说来也好笑，在茂县客栈找一次性拖鞋，鞋没找到，却找到一瓶啤酒，带上，不要浪费了。这是露营过的最好的地方，晚上下雨，撒尿都不用出帐篷，忍不住要写一首打油诗：
穿州又过县
搭帐有经验
避雨且安全
撒尿还方便

第七天 回家
下了一上午的雨，好在有亭子可以躲雨。起垫后收拾睡具，去卫生间洗漱，打了一饭盒水，回来烧开，冲咖啡，吃点压缩饼干。然后就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吹口琴，也不急着走，倒也优哉游哉。
中午时分雨差不多停了才出发，今天准备去西岭雪山。
紫平铺堵车。摩托车灵活，一路跑到前面。出车祸了，交警正在处理。摩托车和汽车对撞，貌似摩托逆行，两个车都撞得个稀巴烂，没见到伤员。汽车都堵着，摩托车可以通行。我的后面跟了四五辆摩托，都是250以上的排量。一路上这些车都是比较牛叉的，都要超我，目测都要跑一百码以上。下着雨，我又戴着眼镜，镜片模糊视线不好，速度很慢。没有一辆车超我，都规规矩矩地跟在我后面。我暗笑，这是刚看到了车祸，有心理阴影了。后来我实在模糊得看不清了，靠边去一个棚子躲雨，他们才超的我。
雨一直不停下，鞋也湿了，很难受，没心思去西岭雪山了。查了一下线路，离家还有180公里，五个小时车程，回去算了。我每次出来耍老婆从来不催我回去，也不问我啥时候回来，由着我撒着欢地耍。她知道我再怎么野，把握得住分寸，该回家时自会回家。面对茫茫大江，不由得诗兴大发：“雾锁寒江风袭人，雨打兜鍪叶惊魂。不问归期自有期，斜风细雨是归程。”
川主寺的西面有条小河沟叫霍隆沟，东面有条小溪叫章腊河。这两条小河沟在川主寺红军纪念碑处汇集，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岷江，还是一条小河沟。我一直沿着这条小河沟走，慢慢的它就长大的，我面前的这条大江已经宽达一公里。我知道它还会长大，一直大到成为长江的第一大支流，还曾被认为就是长江。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在川主寺截断岷江，它在宜宾还能成其为岷江吗？答案是，当然还是岷江，源头不重要，它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意义。那些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的应该随便找一条大江从源头一路走下来。我的少年时代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我知道，当年那所乡村小学对我的人生没有决定性的影响——事实上也没有一所学校一个人一本书一次旅行对我的人生有决定性影响，它们只不过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如这次旅行一样。
家，是我旅行的终点。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