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黔北行

D1  洪雅至自贡 216km

今天是9月30日，几乎每年的今天都是我动身旅行的日子。昨晚老婆值班，早餐时我正准备开句玩笑“你再回来时我就不在啰”，没出口心里打了个激灵。岁数越大越迷信，尤其是远行时最怕一语不小心即成谶语。

行李早已收拾好，胡乱吃了点东西。无所事事，刷了一个小时单词，给老婆写了一首临别诗，又找了道数学题磨时间。上午不敢走，怕单位有事。挨到十一点，出发。

过去9月30日的下午基本都放了，从来没有开过会，我偷跑半天也从来没误过工作，哪知道这次着了道。下午两点五十八分在荣县休息时发现局办两点发了个通知，三点钟开会。赶紧给领导发短信请假，发出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九分。这实在是让人无语，这个时间点请假，如果遇到个心眼小的领导他会认为你在装怪，造成既成事实，不准假也得准假。混职场很多时候很敏感，稍不留意就可能造成误会。如果是年轻时，这会让我纠结一路，好在我现在已经老到脸皮足够厚了，只是暗自嘲笑自己太老实，过个个把小时再请假也不迟啊。一小时后查了一下会议内容，哑然失笑。这是国庆期间关于疫情防控的一个紧急会议，其中有一条规定，单位职工如要出省必须向主任请假。主任都出省了，给谁请假。

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不顺。刚骑出十几公里，被一突然横穿公路的电三轮逼得捏急刹，车子左右摇晃很是惊险。最后在距离电三轮大概50厘米的位置刹停了。当时愤怒得杀了这货的心都有，如果是个男人，我肯定提着头盔冲上去就把他抡翻。是个女的，我还真不敢动粗，只敢张嘴开骂。人家没有骂我，而是义正辞严：“我打了转向的！”我一下就愣了，是啊，人家打了转向灯的，她没错啊，错在我，没有在她的转向灯亮起的一霎间定住。我灰溜溜走了。

此后一路非常小心，特别小心地观察前面那个家伙的背影或长相是不是个**系统提醒你文明用语**。还好，公路过客大约有不到千分之一的**系统提醒你文明用语**。除了突然横穿公路，最可怕的就是你正超车时，他突然变道，能把你吓出屎来。后来返回时在荣县遇一重车超我，12个轱辘的那种，车身很长，车头一过马上就变道，车身斜着斜着就向我逼来，吓得赶紧停车，等它过去。

我越来越相信，如果我的摩旅情结一直不改，我寿终正寝的概率将会越来越低。

今天的目标是泸州，但到自贡时已经五点过了。一来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疲倦，二来几次路过自贡都没进城逛逛，决定夜宿自贡。于是摇着摩托在城里瞎晃荡，甚至看到一个公园漂亮，把车扔一边，跑进去溜达了一个小时。后来发现找不到适合搭帐篷的地方，就想起去年的今天在前面30公里处富顺的西湖搭的帐篷。那个地方不错，不妨故地重睡。跑出不多远却发现一个叫龙湖公园的幽静之处，比富顺更适合搭帐篷。里面有一大片区域承包出去开的茶馆，但这个时候了，既没有服务员也没有茶客。选了个亭子，在一张古香古色的茶几旁坐下，掏出酒壶牛肉月饼什么的，一边喝着酒一边开始在手机上写文章，上午差点出车祸那事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文章题目是《我欠这位妇女一个道歉》，以我在论坛上那种蒸不烂煮不熟的咬卵犟德性，这样的文章标题是很吸引眼球的。几乎没有什么修改，刷刷刷摁完千把字就发了。这种幽默加恶毒的文字自然会引出一些更加幽默恶毒的回复，于是就在那喝酒、互动。

好诗，好诗。。。

D2 自贡至通滩镇  90公里
龙湖公园这个环境确实好，一夜香甜。早上被晨练的人吵醒，偎着睡袋探出头和一个在那练剑的女人瞎聊了好一会儿。收拾行李，去公厕洗漱。完了后也不急着走，挂着耳机去湖边刷单词。学了一年多的英语了，刷单词这个功课一天都没有中断过，旅行途中我也不想中断，再怎么辛苦，我想一天一个小时还是能够抽出来的。因为是旅行，坚持每天学习一个小时只是一种象征意味，所以我没有给自己定什么目标任务。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不着急、不贪多、慢慢磨，反而让我改变了以往的刷词方式，得到了别样的收获。过去刷词是看着词回忆它的中文含义，连拼写都很含糊。这种方式导致的后果就是，词汇增量很快，但极不稳定，似是而非含含糊糊，读文章很多时候是在蒙。蒙这种方式在应试教育里是个捷径，但我并不应试，我只想踏踏实实掌握一门语言。而且我的听力简直是一塌糊涂，看美剧离了字幕根本看不懂。今天起我改变了刷词方式，不看单词，靠听来回忆并记忆。不仅练听力，也练发音。这样很慢，十七天的旅行才刷了五百个不到的词汇，只是此前三天的量，但印象很深效果很好。
坐在湖边柳树下，挂着耳机，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校园学子。到我这个年龄，开始有了对岁月的惶恐，青春已逝，老之将至。挽留青春唯一的手段就是学习，因为这是青春的权利，如果服了老那还学个毛，等死吧你。如果将来我不是死在路上，希望临死前当我躺在病床上，手上拿着的仍然是一本书，那本书可能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看书了，我可能会像列宁一样，在妻子《热爱生命》的朗诵声中离开生命。或者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湮灭，手机里喜马拉雅却播放着《I have a dream》......
从今天开始下雨了，此后几乎就没有断过，今年的十月份是我记忆中雨水最多的十月。这种天气只能一路跑一路躲雨，跑到哪里算哪里。磨磨蹭蹭跑了近三个小时才跑了六十几公里，到达一个叫赵化的地方，此时正是饭点，找个饭店吃饭。找厕所时饭店姑娘说饭店没有，古镇有公厕。我没想到这儿还有什么古镇，就问有什么好玩的。说是有光第广场。我没闹明白，哪个光第，叫光第的人可多了。说是刘光第，我愣了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说是戊戌六君子那个刘光第？这一问倒把姑娘问愣了，什么六君子，不知道。旁边一个吃饭的小伙接口道，对，就是戊戌六君子。我隐隐约约有印象六君子里有一个是四川人，但想不起是刘光第，更不知道是这个镇的。得去看看。正吃着饭，刚才回答我的那个小伙过来问我，叔叔，你是出来旅行的吗。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猝不及防。很多年了，每次我在外边浪荡，姑娘都是叫我帅哥，小伙都叫我大哥，这是第一次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我叔叔，显见是老态了。我微笑答道，是的。又问去哪里啊。说往贵州一路去，途径此地。正待继续和他攀谈，小伙子却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怯生生地走了。
如同所有的人造古镇一样，赵化也是在镇子的某一个角落劈出一块来专门打造成古建筑群。铺面大都关着，零零星星的几家营业的都是些本地卖衣服卖副食的，连一家餐馆都没有，整个古镇除了我没有一个游手好闲的游客，这显然又是一个投资失败的旅游经济。刘光第故居敞着门，无人看守。门脸像模像样，里面却如记忆中乡镇亲戚家一样，低矮、逼窄、阴暗。一道六七十公分宽的走道直通屋后的厨房，走道一侧是几间没有窗户的卧室。一看就知道刘光第出身于城镇平民，这样的生活环境能够24岁中进士，相当不简单，那年月皓首童生都不是稀罕物。堂屋和走廊的墙上挂了一些关于刘光第小时候如何聪明如何对对子的小故事，对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我是一句都不会相信。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如果太聪明，读书是一定读不出来的。事实上刘光第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我后来查了一下史料，刘光第在官场混得并不好，他被提拔不过是因为他是官场边缘人，而光绪又无法在权利核心找到支持者。很多历史人物、事件，我现在对那种单一视角、斩钉截铁的教科书式历史定论是越来越不感兴趣，对慈禧太后的盖棺定论如此，对戊戌政变的历史评价也是如此。戊戌政变的背景很深刻，远不是一句保守势力对改革力量的扑杀所能涵盖的，让袁世凯来背这个锅更是说不通。刘光第一个社会底层背景的平庸官僚被卷入这场血雨腥风，是身不由己，不是他愿意的。他还不像谭嗣同是有求死之心，是要青史留名。他想跑，却没有愿意帮助他逃跑的朋友。于是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朝廷效力，不会有事，哪里知道权力斗争的残酷性根本不容他有丝毫的辩解、想象。如历史上的很多人一样，刘光第这个老实勤勉的读书人是被历史潮流裹挟着，不情愿地以性命换来青史一席。
从赵化出来跑了不到三十公里在通滩镇就不得不停下来，跑到一家银行去躲雨。当我戴着头盔冲进大厅时，保安身体陡的一下就坐正了，略显紧张。他没过来问我，我也就不必解释，摘下头盔，戴上眼罩开始睡觉。这一路上因为躲雨时不时跑到银行或者邮局或者电力公司大厅去休息，保安们都发现我人畜无害不加干涉。唯一例外的是最后一天回家时在自贡的一家银行，刚坐下保安就过来问我要办什么业务。我一看他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要赶走这个流浪汉。我装着没听懂他的话，逼着他又重复了两次。我笑笑，缓慢而温和地说，我不办业务，只是休息一下，边说边戴上眼罩，不给他机会赶我。估计他盯着这个满头白发一脸沧桑和蔼可亲桀骜不驯的老头，是真不知该怎么办。睡醒后我去找他要开水，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搭理我。我撕开咖啡，自顾倒了开水，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他仍然没有搭理我。咖啡的香味扑鼻而来，我暗暗冷笑，你以为我是你可以随便打发的流浪汉，看清楚了，老子是个很有生活品味的礼貌周全的绅士，你不过就是个穿制服的乡巴佬，拽个屁。喝完咖啡，离开时我走过他身边依然说了声谢谢，他依然视我如空气。
通滩镇信用社的小保安不讨厌。我从一点钟一直等到四点半，雨一直没停，而且越下越大。在大厅里呆够了就跑门外房檐下靠着墙吹口琴，小保安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他开始关卷帘门也没有催我走，是我主动问你们是要下班了吗，他说还有半个小时。我一看这天势，半个小时之内这雨肯定是停不了，今天不能再跑了，就这儿住下。打听旅馆，小保安也不是很清楚，记得一两个，他又找个同事问，给我指了指方向。我在地图上查了一下，就冒雨奔最近的一家酒店去了。酒店不便宜，98元一晚。后来才发现这是一路住过的条件最好的旅店，设施相当不错，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这个标准的住宿得在150元以上。
刚进房间就收到老梁的短信，说网站创建12周年，写点东西吧。我很不擅长写这种文章，不想写，正要推脱，突然想起上次他也是在我旅行时发消息约稿，我那时就以在旅行为由推了，这次再推，有点说不出口。忙回信说正好今晚住酒店，争取搞定。他说不用着急。可能是怕我敷衍了事。
今晚是中秋，却阴雨绵绵，让人都忘记了月亮。躺在暖和的床上思考着如何入手文章，却迟迟不得要领。索性不想了，翻弄着手机，迷迷瞪瞪陷入梦乡。

约几个一路，相互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