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
你们好!我是一名空间物理学家。当看到那么多年轻人在留言中诉说自己的孤独感,我的内心也十分感慨。因为在我近30年的空间科学研究过程中,最常陪伴我的,就是孤独。
1993年,我26岁,告别家人,孤身一人远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深造读博士。当时还没有国际互联网,联系基本上是靠写信,因为打国际长途电话非常昂贵。当飞机从首都机场起飞时,我也感到一丝孤独和彷徨。目的地波士顿只是在书上见过的名字,但我是抱着梦想去一个未知的地方,飞机在波士顿上空即将降落时,看到灯火通明的城市,我的心反而放下了,因为我知道我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我人生新的阶段。
非常幸运的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是美国“旅行者2号”(Voyager 2)等离子体仪器的首席科学家,因为这个契机,我接触到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天项目,让我学到了人类永不止步的探索精神,追求卓越的科学态度和精益求精的技术攻关。
攻博的过程是痛苦和孤独的,麻省理工学院的严格要求,让我曾经通宵达旦地做作业、曾经在图书馆度过新年、曾经驱车百里去请教问题。但实现理想就是孤独中的那束光,让我觉得永远有希望。
然而,正当我觉得已经融入到这个社会,如鱼得水的时候,有一件事,一件更重大的事让我感到了更大的一种孤独。
每次去NASA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开会时,提前很久就要申请安全许可,开会当天进入实验室时都要戴着一块写有“escort”(护送)字样的牌子。
意思是,只要我在实验室活动,身边一定得有美国人的“陪同”,我不能单独活动。内心的孤独感和挫败感此时此刻油然而生。
刚好,中国科学院有一个人才引进计划,空间天气学开放研究实验室主任魏奉思先生联系到我,问我要不要回来。我当时刚转为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科学家,工资比博士后时期翻了一倍,这在当时是很丰厚的报酬了。
一边是回国几乎要从零起步但给你无限大的科研空间,一边是高薪但充满限制的工作,思考之后,我选择回国。
当时我夫人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我在内心已经想好了:我认准了空间科学,我的目标就是在不被限制的前提下专心搞好科研,为我国空间科学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我相信我的工作有价值,我相信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本世纪初的中国,空间科学水平在国际上差得太远了,这个领域当时没有第一手的观测数据,更多的是利用国外的数据来做研究,你可以想象我们做的事,“别人把肉都吃完了,你去啃啃骨头”。
现在回过头来看,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当你选择了一条自己喜欢的路,很多时候这样的选择并不被周围人理解或支持,甚至要坐“冷板凳”,所有事只能自己扛,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往前走。
在我看来,个人的成就和整个国家在这一领域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这个领域整体不好,你个人的发展也好不到哪去。如今20年过去了,再回头看,我当时的确是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我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时代,能将个人的发展融入到我们国家空间科学事业的快速发展之中,共同进步,我感到非常幸运,也非常自豪。
与此同时,这些年的经历也让我深刻地领悟到,一个人要想做成一件事,孤独几乎是难以避免的。异国他乡的漂泊,浩瀚宇宙中对真理的求索,在科研中失去方向的迷茫,这些都是我在年轻时经历并克服过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此刻阅读这封信的你们更有信心,因为我知道,现在的你们,一定比当年的我条件更好,道路更广,所以就应该更加勇敢、更加自信,如果我能克服,你们也一定行。
我会把我克服孤独的3个经验告诉大家,希望能对你们有一点点的帮助。
第一,接纳“孤独”。所谓万事开头难,越难越容易感到孤独。当初我刚刚回国,面对庞大的领域空白,再大的雄心壮志都被磨掉一大半。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当你认清这就是现状时,你也就接纳了这种真实的境遇,并想办法从0到1开始搭建一个新的“模块”。
第二,学会和“孤独”相处,并借此认清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在湖南乡村的一个水库旁,我经常躺在田野里仰望星空,漫天繁星吸引我,让我恨不得飞上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秘密。那是我第一次立志要研究星星。后来当我真正参与到“旅行者2号”的任务中时,我被宇宙的浩瀚震撼了,更加坚定了我对空间科学这个领域的兴趣。
你要坚定地相信,上天送给你的孤独时刻,一定是让你和自己对话的最好机会,别错过。
最后,请相信,当你朝着梦想笃定前行时,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你、支持你。获得“院士”荣誉的那天,我曾经用“感恩、责任、珍惜”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我感恩养育我的父母、陪伴我的家人、培养我的学校、提携我的恩师和朋友,以及支持我的单位,为我科研之路打开了全新的可能。如果没有他们,很难想象后来的我能有机会参与“子午工程”“空间科学先导专项”“嫦娥四号”和“天问一号”这些国家重大任务,这样具有开创性的国之重器。
时至今日,我和你一样,仍然时而感受到一些孤独。毕竟,中国空间科学还处于起步阶段,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愿我们都可以与孤独共同成长,从孤独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